三伏天的长沙像个大蒸笼，水泥地面烫得能煎鸡蛋。小李刚推开家门，热浪混着老母亲的唠叨就糊在了脸上："这电表转得比陀螺还快，你们城里人过日子咋跟撒钱似的？"客厅里的立式风扇咯吱咯吱转着，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，茶几上摆着半碗化得不成形的绿豆冰棍。
老太太坐在藤椅上摇蒲扇，后脖颈的汗把碎发黏成绺。她身上那件的确良衬衫湿得能拧出水，却死活不让开空调："老家这时候都在晒谷子哩，谁家不是摇着蒲扇过来的？"儿媳妇小张偷偷戳丈夫腰眼，递过去的眼神里写着"再不开空调我就要融化了"。气象台的高温预警在电视下方滚动，红得刺眼。
小李想起上周交电费时老太太瞪圆的眼睛。农村老宅一个月电费不过两百块，城里开五天空调就抵这个数。老太太掰着指头算账的模样，活像看见自家谷仓破了洞。可这三十七度的天，空调外机都热得罢工，人哪扛得住？他瞥见母亲偷偷用湿毛巾擦竹席的动作，突然意识到老人家的固执里藏着更深的焦虑。
城里人的夏天是空调续命的季节。玻璃幕墙把阳光折射成刀片，柏油马路蒸腾的热气能把人掀个跟头。小李记得小时候在乡下，三伏天往竹床上一躺，井水镇过的西瓜掰开带着冰碴儿。穿堂风溜过苎麻裤管，竹帘子滤掉的热浪都带着草木香。现在西装革履挤地铁，化纤面料闷出的汗能把衬衫后背画成地图。老太太总念叨从前没空调的日子，却忘了那时的夏布衫能当鼓风机使，如今的修身T恤连风都钻不进去。
小张从冰箱掏出藿香正气水时，发现婆婆正对着电费单发呆。老人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纸面上那个触目惊心的数字，皱纹里卡着心疼。"妈您看新闻没？"小张把手机递过去，"隔壁小区有个大爷省空调费，中暑送医院花了两千多。"电视里正在播报热射病预警，主持人背后的温度计红线蹭蹭往上窜。老太太望着窗外白花花的日头，空调遥控器在茶几上摆成了楚河汉界。
深夜的卧室里，老式风扇摇头晃脑地叹气。老太太摸黑起来关掉了儿子屋里的空调，转身时被客厅的凉气激得打了个喷嚏。她不知道小两口正躲在被窝里查资料：三十年前的夏季平均气温比现在低两度，混凝土森林的热岛效应让体感温度再涨三度。小李想起工位对面新来的实习生，那孩子昨天顶着高温跑客户，回来直接栽倒在饮水机旁边。医院账单上的数字，够买台新空调了。
第二天早饭时，老太太破天荒主动打开了客厅空调。她盯着出风口看了很久，突然笑起来："这电老虎吹的风，确实比咱老家的穿堂风得劲。"小张夹给婆婆的凉拌黄瓜突然变得清脆可口，窗外的知了叫声似乎也没那么刺耳了。电表转盘依旧转得欢快，但老人再没提谷仓漏钱的事。她只是把温度调高了一度，说这样既省电又不得空调病。小李看着母亲学会用手机查天气预警的背影，突然觉得这代人的固执就像老蒲扇，摇着摇着就扇出了新凉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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